诞于新婚夜

*高启兰&陈书婷 

写一下狂飙里我对这两个女性角色的理解

有哥弟

陈书婷自觉做一个聪明的女人。一个聪明的女人,就是一切都要刚刚好。要够聪明,也要不能太聪明。她十几岁的时候跟在老爹身边,长大后选了并不被人看好的白江波。老爹手下两个人,跟徐江相比,白江波远远不够手段,更不够狠。

结婚那天,老爹上高堂前说委屈她了。陈书婷笑了声反问:感情里哪来的委屈?她笑出甜蜜的作派,看起来真的嫁给爱情一样。

别人不理解她的选择,但是陈书婷知道,还在壮年末尾的老爹对此极为满意。

在陈书婷的要求下,婚礼没打算办得很大排场。与高启强是她的二婚,真要论,说不清谁是高攀。正式喜宴前的一礼拜,高启强带着她去了旧长街的老房子。那是他的老家、他的根源,去之前还亲自去市场里买了鱼和菜。

现在连衣服都是定制的人,兴致勃勃地亲自做羹汤,刀击砧板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熟稔。

先回来的是高启盛,人还没到已经听见外边汽车的引擎声。老房子的隔音通常不好,但差到这种程度也属罕见。再和年轻人见面,小学门口的毕业生家教不复往日青涩。正装三件套上身,看起来和首都的白领没有不同。

高启盛见了她,没有出声,连招呼都没打。陈书婷辗转江湖,见过的冷脸热脸数不胜数,不把小屁孩放在心上。高启强端着一盘鱼出来,瞅见他俩,话没出口就笑上眉梢,“小盛,还不快叫大嫂。”

当着他的面,高启盛把手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来。嫂子,他嘴上喊着,脸上写满应付,转头进了厨房。哥,我来帮你!

两个高家人在厨房忙活,陈书婷在客厅坐了半晌无事可做,站起身环顾整间房子。下沉的厨房,老旧的客厅,燃香的宗祠,昏暗的不能站直的阁楼,满墙的奖状。她身上穿着高定,几十万的包置放在油污浸渍的椅子上,再怎么沉默也显得格格不入。

陈书婷并不觉得不自在,在这个时代做女人,往往不纠结过去,眼里放的是不久后和长久后的未来。她从一扇半掩着门的望进去,外头一间,柜子里放着手工,墙上依然张贴着奖纸。更往里的那间,窗帘是粉色的,透过缝隙看进去,能瞧见缀满碎花的床单。在这个老旧到沉闷的空间里,生机盎然得像一幅荒诞画作。

正探究这分诡异,又有人进门,也是同样的人未到声先至。脆灵灵的一声“哥!”,像在一张黑白照上用水粉涂抹新娘的嘴唇。

这是陈书婷第一次见高启兰。表面上看,简直单纯得不像个高家人。高启强让她喊嫂子,初次相见也喊得毫无负担。新婚的老大哥拍她的脑袋,给新娘介绍自己的小妹。毕业没多久,现在在医院里实习,做什么规培,高材生的东西老大哥弄不明白。

陈书婷懂一点,在饭桌上仍旧装作不懂,听高启强喝了酒后毫无逻辑的语序。

他说,虽然一星期后才是喜酒,但是在我心里,今天就是我和书婷的新婚夜,就在这个破房子里。

他说,我能有今天,一个是感谢安欣,安警官,可惜他不在这里,我原本想请他,但是他肯定不会来;还有一个,就是书婷。

他说着,在桌子上握住陈书婷的手。手上还残留着做饭杀鱼时未洗干净的油污。我谢谢你,给了小盛那个电话,也谢谢你,带我去见老爹。我高启强能有今天,多半还是托你。

陈书婷想收回手,没成功,索性放弃了让他抓着,不去在意那点鱼腥。她皱起眉,嘴边却牵起笑,做出一副欲怒还笑的无奈表情,上下对比,倒真的衬托出了新婚里的幸福感。她瞧见高启盛仰头干了整整一杯酒。

阿盛,小兰,老话说,长嫂如母,你们从小没了爹娘,从今往后,待书婷也要跟长辈一样……

陈书婷忍不住打断了他。对面的弟妹并不比她小上多少,其中一个还对她抱有不能言明的敌意,说什么呢老高,喝多了吧?

酒喝得是不少,像是言出法随的咒语,高启强顿住,脊背上下耸动几秒,欲呕吐的样子袭来。高启兰急喝了一声“哥!”,因为过于短促,容易让人忽视其中的命令语气。

高启强果真抑住了,没过一会儿还是往厕所跑去。高启盛站起来,看也不看桌子上的两人,我去看看他。结果自己站起来的时候险些碰翻了凳子。

高启兰抱歉地朝陈书婷笑笑,我哥不太会喝酒,一喝多就这个样子。

当晚陈书婷在高启兰的房间里歇下。

既是家宴,也是喜酒。一顿饭吃得没有酒喝得尽兴,最终以不太体面的残局收场。高启强吐完之后彻底烂醉如泥,连阁楼都爬不上去,只能在弟弟的房间里睡下。同他一道的是同样酩酊大醉的高启盛,兄弟俩酒后瘫睡在一张床,情理上没有任何问题。

如同客厅一样老旧的厕所,连洗澡都不方便,所幸天气转凉,不算难以忍受。高启兰还在厨房清理碗筷,隔着一扇房门,能隐约听见即将陪伴她下半辈子的呼噜声。

陈书婷将书桌对面的窗户推开,往外呼出一口烟。自从怀孕后她就放下了这件事,本身就没太过依赖,再度拾起便也没什么负担。高启兰推门进来,陈书婷没回头,只听见关门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

烟是从高启兰的书本底下翻出来的。陈书婷不会做一名侵犯小辈隐私的家长,她只是爱看书,看到没见过的种类总会下意识地去翻阅。就像沙漠中的骆驼,用舌头卷舐仙人掌的针刺。

高启兰从柜子里抱出第二床被子。两床被子并排,将底下的碎花床单完全遮住。高启兰躺在被子里,像不谙世事的少女第一次和不太熟悉的女性长辈共枕,悄声诉说工作中的不顺和烦恼。说到最后也无话可说了,毕竟这对新生的姑嫂实在算不上熟人。

高启兰说,嫂子,你会帮我保密吗?

陈书婷关了灯,也躺了下来,被子只盖到她的腹部,露出即使哺乳过还是坚挺的乳房。她说,这算什么秘密?年轻人压力大干什么的都有,你这算什么?

高启兰往她跟前凑了凑,呼吸甚至扑到了她的耳朵上,与刚出生还是婴孩的儿子非常类似。少女轻声地,比刚刚闲聊时的声音还要轻,那嫂子有什么秘密能说给我听吗?我们交换,我就相信嫂子不会说出去。

陈书婷因为这个堪称幼稚的要求几乎要笑出声来,笑意刚爬上嘴角,又被她直觉里的聪敏压下。早在进入这间房子的时候她便知道,这个家里,外子里子都充斥着老旧。老旧意味着总有没办法完全遮掩的腌臜。若想日子好好过,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同流合污。

陈书婷说,我在嫁给前夫之前,谈过一个对象,是女人。

陈书婷爱看书,但是女人不能以看书为生。泰叔需要一名有知识、有技术的高材生,当时有两种选择,挑一名信得过的身边人送出国念书,或者从外边招一个有能力的留学生回来。他问陈书婷应该怎么做?陈书婷回答,当然是选留学生,自己可不想跑出去读书,就要陪在老爹身边做贴心小棉袄。

老爹抚掌大笑,直夸陈书婷平时聪明,关键的时候就犯蠢,这样的女儿怎么放心送出去读书呢?

陈书婷也笑,我知道自己笨,还指望老爹多教几年。

陈书婷明白这年头做女人,要够聪明,也要不能太聪明。她想过得比别人好,但是更想过完并非最好但是最安稳的一生。那个留学生进公司后,陈书婷便和她断了,没过多久,和白江波结了婚。

可能时代不一样了。陈书婷对高启兰感慨,像你这样的多读书才是最稳妥的路,其实当初我还梦想过自己当医生呢,当年就想考中医,只可惜没考上。

这份感慨话里有话,高启兰没接茬。她顺势说起自己最近在科室里连轴转,回来还要焦头烂额地写论文。阐述间,陈书婷呼吸绵长,胸脯上下起伏,像是睡着了。高启兰知道她听得很认真,阖上的双眼是在想象自己也能过上这样繁忙却有盼头的日子。

高启兰想起前段时间在妇产科的见习,第一天就跟着主治进产房。那位新晋母亲胎位不正,下体被剪了好大一个口子,婴儿是被医生拖着胳膊拽出来的。产妇被活生生地痛晕在产床上,与一门之隔抱上大胖小子欢呼雀跃的大家子分置两个世界。

高启兰当时觉得不忍,更觉得愤懑。

第二天她路过病房,看见那名母亲抱着孩子哺乳。脸上已不复昨日的痛楚。她的胸前分明在输出,但是从怀里的婴孩身上,有一种看不见的能量填补回去,让母亲感到满足。

高启兰心想,我身上是否也有过这种能量呢?只是她没了可以询问的对象。

我是个没妈的孩子。高启兰小的时候就明白这点,纵使她有大哥当爹当妈,总归有所不同。十岁之前,她还和二哥睡同一张床,在还没有进入青春期间,她总以为这个家里是没有女人的。

月经初潮来自一个腹痛难忍的深夜,十三岁的少女以为自己会死在父母曾经睡过的床上。第二天起来,碎花床单上多了一处血斑。深褐色的血藏仔粉绿夹杂的花丛中,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处突兀。这份血斑就像它的主人,先是隐身于落脚处,再被人洗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大哥说过她小的时候比老二还要娇气,不含着妈妈的奶就绝对不入睡。断奶时哭了整整一晚,妈妈几次三番不忍心地起身,都被爸爸压下去。老大老二断奶也哭得厉害,怎么到小女儿这里就忍不了?爸爸被哭烦了,起身摔门而出跑天台上抽烟。妈妈抱着小兰子抱了一晚上,也跟着流了整晚的眼泪。

幺子的诞生,母亲从前几个孩子身上不得不狠下的心,全部回馈给了最小的孩子。可是她是这个家里接收母爱最短的孩子。

婴儿没有自己出生时的记忆,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被妈妈偏心似的宠爱。更准确地来说,高启兰甚至没有多少关于妈妈的记忆。在她上幼儿园之前,甚至以为妈妈和大哥是能够互相指代的同义词。

陈书婷侧过身,面朝着高启兰。在她走神的沉默里,新任的大嫂几乎陷入了睡眠。她们面对着面,呼吸交织在一道,高启兰能闻见对方身上的香水残味。大嫂穿着吊带,底下的胸肉因为重量挤压出一道沟。

黑暗中,高启兰掀开自己的被子,捏住陈书婷的胳膊将自己埋了进去。她听见大嫂的呼吸顿了顿,继而轻轻呼出一口长气。

她想起饭桌上醉酒的大哥提起继子,说以后会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儿子。陈书婷展开今晚第一道真心实意的笑容,与那天高启兰在病房外看见的笑容相差不离。这也是位母亲,也感知过那道肉眼无法看见的能量。

今天本该是大哥的新婚夜,而此刻,高启兰在掠取本属于大哥的位置。她是幺子,一出生便是得天独厚、坐享其成的命,就像一碗面里最好的东西永远都属于她。

埋在陈书婷的胸前,高启兰感受着来自成熟女性的怀抱。二十多年来的缺失,于今天的新婚夜补足了。十多年前洗去的那部分,陈书婷今晚给予了她。

从今晚这个新婚夜开始,高启兰才完整地诞生于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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