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邪]咬莲
咬莲
* 一剑封禅x剑雪无名
人邪的养莲日常
00.
前面是一座雪山。
苦境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半个时辰前温暖和煦的春风尚拂过唇角，此刻冰冷的雪花便已落到肩头。
有人从雪山上滚了下来，满脸鲜血，神色惊慌，重伤的躯体跑过身边时甚至把飞散的雪花卷成一个旋儿从头上罩下来。一张纸片飘到他面前，上面写着剑风帖三字。
越登到高处，风雪就越烈。似笛似箫的旋律逐渐清晰，是鹊桥仙。
“你来挑战？”曲声停了下来。
“寻人。”上山的人把剑风帖还给了人邪，顿了顿，“吞佛童子。”
一剑封禅起了些兴致，他放下手中的箫，转头看过去。第一眼看到的是歪七扭八的头发直愣愣矗在雪幕里，像在满目银白中开出了一朵绿色的莲花。在这之后他才看到那双平淡却又深沉的双眼，视线相对时一剑封禅竟然觉得心上被人用冰锥碰了下，冷得刺骨然后又开始发烫。雪花落在这人蜷曲的发梢上，很快就化成了水珠，隐匿在绿色的发间。
一剑封禅看着他，他看着一剑封禅。
两人之间只有雪花飘落的声音。
一剑封禅沉默了很久，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沉默，对面这人倒也耐心得很，脸上神色没有丝毫的不愉。
“为吞佛童子来，你又在寻觅什么？”他拎起旁边的酒壶，在手中把玩旋转。
“过去，答案。”
“ 过去，一敬不可追的过去，一敬不可待的未来，”他举起手中的酒壶朝天地敬酒，“你的名字。”
“剑邪。”
01.
梅花坞里没有人。
一剑封禅扬起了眉毛，从冰风岭一路走到梅花坞，也没有发生不期而遇的浪漫事，这让他心底有了那么一丝的微妙情绪。
他们不是终日相伴形影不离的友人，甚至于双方都行踪飘忽，数十年也未必能见上一面。一剑封禅会对别人高深莫测地扔出一句"有缘自会相见"，但是当他真的要来找剑雪无名却遍寻不得时，高高扬起的眉毛几乎能触碰到额上的发际线。
四季在苦境是一个没有意义的词，走下皑皑白雪的山岭，走过冷香四溢的梅林，再往某处走上一段，眼前就倏然多了片池塘。水面的荷花睡莲大都已经枯萎，只余莲蓬浮出水面。
池塘边坐着一个人，被布条紧紧缠裹的剑就这么随意地插在身旁的土里，他扭曲成奇怪形状的头发和上一次相比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从一剑封禅站着的地方看过去，倒像是一朵固执得不愿凋谢的莲花。
那朵莲花动了动，好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但是他既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
一剑封禅走过去：“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剑雪无名正低头剥着手中的莲子：“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我来找你。”一剑封禅在剑雪身旁坐下来，看着他剥，“梅花坞里没人。”
剑雪无名看向他，嘴边勾起一抹笑意：“你出来找吞佛童子，顺便来找我。”
一剑封禅被他戳穿了事实，倒也没有心虚，反而在看到那道熟悉的笑容后也愉悦起来。
剑雪无名剥莲子的动作很熟练，手指在莲蓬上轻轻撕扯几下，十几粒莲子便尽数掉落到他手心里。他捡起其中一颗放入嘴里，安静地嚼了嚼吃下去。
一剑封禅惊讶道：“你不祛莲芯？”
剑雪无名面不改色：“为什么祛？”
一剑封禅反问：“不苦吗？”
剑雪无名道：“既然要吃为什么又要嫌它苦？”
“你真是……”一剑封禅看着他直接吃了第二颗， “知苦不怕苦是坚强，自讨苦吃却是愚蠢。”
“有怕苦的人自然也有嗜苦的人。”剑雪无名舔了舔留有一丝清苦的双唇，看向一剑封禅忽然问，“莲芯难道不是莲子的一部分？”
“祛了芯的莲子就不是莲子了么？”
“找不到吞佛童子的一剑封禅就不是一剑封禅了么？”
一剑封禅蹙眉，对上剑雪无名的目光时发现对方眼中干净又澄澈，没有任何意味深长的神情，更没有一点高深莫测的作派。
剑雪无名见他不答也不在意，仿佛刚刚抛出问题的人不是自己一般。他用指尖又捻了一颗莲子径直塞进嘴里，将掌心中剩下的几颗都塞到一剑封禅的手里，站起身时朱厌从地里旋出自发地落到他的背后。
一剑封禅看着手中的莲子愣了愣：“你去哪儿？”
剑雪无名道：“回梅花坞。”
一剑封禅跟着站起来走在他身后：“总是我来找你，不见你来冰风岭。”
剑雪无名问：“为什么去？”
一剑封禅捏起一颗莲子端详：“不思念你今生唯一的朋友？”
剑雪无名顿下脚步，原本落后他一步的一剑封禅停在他的身侧，后者有所觉得抬头看去，便瞧见唯一的小友眼中滑过潋滟的光芒，转瞬即逝。一剑封禅掐着莲子往对方眼里深究，就见剑雪移开目光，开口道：“思念为什么一定要见面？”
一剑封禅：“……”
他怔楞着看剑雪重新迈开脚，一时也忘了追过去，只是在心底有些许的不可置信，这是承认？未祛芯的莲子在齿间咬破，莲芯溢出汁水，苦涩与清甜同时在嘴里化开。
一剑封禅啧了声：“真苦。”
02.
冰风岭上踏来一人。
一剑封禅正烤着手中狼肉，那人便倚靠在不远处的岩石后，没有隐匿踪迹也没有出声向前。
“还站在那儿干什么？”一剑封禅丢了手中烧焦的枯枝，继而拎起旁边的酒壶，“还不过来坐下。”
“你心情不好，我不烦你。”
“谁又说我心情不好了？”
“你没找到吞佛童子。”
一剑封禅冷哼一声：“还站在那儿，是在等我请你坐吗？”
剑雪无名道：“嗯。”
一剑封禅气结，最后又变成无奈：“……请啦。”
于是这朵牛性固执的莲花总算坐在了他的对面，两人中间隔着燃烧的火堆，和一只已经被烤焦了的狼腿。
“你没找到吞佛童子。”剑雪无名重复了一遍，“你还要再去吗？”
“你找到你的过去了么？”一剑封禅将问题抛回去。
“过去已成过去，”剑雪将视线从火堆移向一剑封禅，双眼之中火光燃烧，“未来再造未来。”
一剑封禅不耐烦道：“今天不谈这个。”
剑雪无名道：“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一剑封禅也看向他，神色里倒看不出恼怒：“你就非惹我生气不可？”
剑雪无名沉默，他又看见残破翻倒的石狮下被人挖出一个浅浅的凹坑，里面是融化的雪水，底部中央静静躺着一颗莲子。
又有人踏上了冰风岭，携带毫不掩饰的粗笨杀气。
一击将人击退的人邪烦躁地扔掉酒壶，起身往山下走，唯一的好友剑邪无声地跟在后面。
一剑封禅烦躁道：“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
剑雪无名平静道：“是你让我来的。”
一剑封禅方想嗤他“我什么时候让你来”时，又陡然想起数日前的荷花池旁，自己随口抱怨的那句，一句话在唇舌里翻转，最终只是吐出了一个字：“哼。”
剑雪无名道：“你不生气了。”
一剑封禅冷嗤：“我气得要死。”
剑雪无名知道他在说反话：“你要去那里？”
一剑封禅随口道：“天下之大任我行。”
剑雪无名停下脚步，神色不变，仔细瞧了去又能找到几分黯然——他以为他要去寻吞佛童子。
一剑封禅听不到跟在身后的脚步声后，转头看去就见剑雪顿在漫天风雪中，直楞的发绺都被冰雪击打地蔫了下来。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还不走？傻站着干什么？”
剑雪无名问：“为什么？”
一剑封禅答：“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浪迹天涯，你跟不跟我走？”
他看见对面那牛性的小友双眼明显地亮了一瞬，然后在呼啸的风中抓住了一声回应。
“要。”
03.
他们在苦境走了几天，来到一座不知名的城镇。
已是入夜时分，镇上却张灯结彩，街道里人声鼎沸，两旁是连成两条长龙的小贩，大多数不约而同地在摊头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花灯。年轻的男女们在这一晚终于能大胆地对视，若在人群中互相一眼钟情，便能结成一对佳缘。
今天是苦境的乞巧节。
虽然这与周遭气氛格格不入的双邪二人没什么关系。
一剑封禅只不过是被某个摊贩上的绿色莲灯吸引了下注意力，下一瞬身旁紧紧挨着他的剑雪便不见了踪影。他用力地叹口气，认命般挤进人堆里去找他的小朋友。
剑雪无名其实就站在不远处两个摊子的中间，周遭来去的俏丽佳人纷纷把视线投在他的身上，他却浑然不觉。一剑封禅找到他的时候，后者正捏着手里的绢花仔细端详。
一剑封禅不由惊讶，居然有姑娘对他的剑雪感兴趣。
剑雪抬眼看到他走到自己身前，将手中绢花递过去：“送给你。”
一剑封禅接过来，绢花上还带着淡淡的脂粉香：“谁给你的？”
剑雪看见一剑封禅手里的莲灯，平淡无波的双眼里泛出一丝好奇：“不知道，走出人群手上就多了这个。那是什么？”
一剑封禅将绢花随手放到摊车的车椽上，闻言将手中那盏绿色的莲灯递过去：“给你的。”
剑雪无名把灯捧在手里，手指拨弄里面的烛芯：“为什么？”
一剑封禅道：“乞巧节，放花灯。”
剑雪无名又问：“为什么要放灯？”
“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一剑封禅往街道顶头走去，到底还是絮絮地开口给他解释，“牛郎、织女，有情人飞星传恨，穿针点灯，天地银河共渡……”①
他没有解释买这盏莲灯是因为像极了剑雪那头别扭的发型。
剑雪无名捧着花灯跟在后面，在一剑封禅看不见的地上嘴唇偷偷抿起露出一抹笑容：“鹊桥仙，朝朝暮暮，两情久长。”
一剑封禅答：“是啦。”
两人穿过人群，走出热闹的街道，沿着贯穿城中的内河走到城外。多数佳人都在城中的鹊桥下把花灯点上放到河中，让它顺着水流缓缓漂浮，带着小小的烛苗飘向天涯尽头。不同颜色、形状的花灯在河里绽放浮游，在远处看沿着河边行走的双邪，他们仿佛真的走在一道昏黄的桥上。
两人在远离城外的一棵歪柳旁停了下来。
一剑封禅伸手在花里轻轻一磕，烛芯处便蹿上一道火苗。微弱的火光和头顶的月光交杂在一起，照亮他们互相靠得很近的脸庞。
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剑雪无名将莲灯放在水里，指尖轻推，花灯便荡在水面上随着水流向远处走。
“再吹一曲《鹊桥仙》，可吗？”
“为什么？”这次轮到一剑封禅问出这个问题，他化出箫笛靠在嘴边。
熟悉的乐曲在夜幕下荡开，剑雪无名靠在枝干旁，缓缓阖上眼睛。
曲谱不长，收尾的余音还未散去，倚在树下的人呢喃出声。
一剑封禅唇未离箫，心下顿时一热。
他朝旁边看去，正逢剑雪无名睁眼看来。
一剑封禅往树下走了一步，未持箫的一手捏着他的莲花，朝最柔软的莲芯咬了下去。溢出的汁水不苦反甜，让他不由吮了又吮。一旁的无数花灯连成火桥，燃在他们脚下。
正如剑雪无名方才呢喃的那句鹊桥仙：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04.
剑邪曾说活在当下，他便是他。
人邪却说活在当下，多难。
宿命到底是什么？
想找到的未来遍寻不得，放弃的过去不依不饶。
一剑封禅被封住内力锁在木牢里已过去十二个时辰，剑雪无名坐在牢外，哽咽已慢慢平息。一剑封禅躺在干草堆上，刚开始脑内翻腾无数，现在却平静下来。他从胸口处随意掏出一颗莲子咬在嘴里，脸颊微微鼓出一块。
剑雪无名的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残余的哽咽：“那是什么？”
一剑封禅反道：“其实你说得对。”
剑雪无名道：“什么？”
一剑封禅咬破莲子：“既然要吃就不要嫌苦。”
剑雪闻言心中大恸，眼眶旋即又红了起来：“你也说过，自讨苦吃，却是愚蠢。”
一剑封禅用剑雪无名当时的话答：“有人怕苦，同样有人嗜苦。”
剑雪无名眼泪簌簌落下，抿唇不答。一剑封禅到底接受了这个事实，他从来不会去逃避。
一剑封禅坐了起来，他隔着木牢拭去剑雪脸上的泪水，往他唇里塞进一颗莲子：“傻剑雪。”
齿间咬破表皮，莲芯的苦汁溢到舌面上，像极了乞巧那天两人相濡的吻。
一剑封禅嘴角一勾：“我再教你一件事，嗜苦的人之所以爱苦，是因为吃苦之后方能甘来。”
05
剑雪无名从池中摘了一双莲蓬。
身后处有脚步声传来，带来一股肃冷却又熟悉的气息。
他敛眸看着手中莲蓬，双指指尖气劲化作利刃，在身后那人走到他身后前将莲蓬的另一半丢入了池底。
他听到他说：“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剑雪无名摘出一颗莲子，没有祛掉莲芯就将其含在嘴里。
一剑封禅惊讶道：“你不祛莲子？”
剑雪无名在一剑封禅惊讶的视线中红了眼眶：“苦尽甘来。”
一剑封禅蹙眉，不过没有多问，只从他手中接过这朵莲蓬剥出莲子吃了，又剥了第二颗喂进剑雪无名的嘴里。他不知道的是在这枯萎的黄色花蕊下暗藏着一处破口。
——这原先是一双并蒂莲，却被人强行撕下了旁边那朵。
吞佛童子走进岩穴，一身热气惊扰了谁的梦境。
剑僧玄莲将剑雪无名的遗体带到这里，留下的朱厌守着一朵黑色莲花。
他带走了朱厌，临走前脚步一顿又重新回头走到池边，双指之间忽现一颗嫩绿的莲子。
“最后一颗。”吞佛童子将它扔进池水中，“物归原主。”
黑莲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离开。
莲子跌入池中，落到池底时甚至都没有溅起泥土，就如此静静靠在黑莲的茎旁。
一如往日。
终
①：乞巧放花灯这个习俗是我杜撰的，剧情需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