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闲炒饭

cp:俏砚 鱼龙

 

 

砚寒清攒了十年的公积金,三个月前提出来贷款买房。楼盘在城南,距离市中心稍稍偏远的位置,交通还算便利,出了小区门就是地铁站。

梦虬孙早上九点多从城东坐地铁过来,途中要转两条线,到站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来之前他没约任何人,结果在楼道口迎面撞上史精忠。说是迎面撞上也不准确,史精忠立在楼道口,看上去不像刚来的样子。

梦虬孙没走近,隔着七八步的距离,顺着对方的视线看。小区里的篮球场上,几个十五六岁的学生在打友谊赛。比赛已经进入尾声,一队投了个三分,最终以一分差距险胜。对手中锋骂出声来,用手指了指那个三分王,骂着骂着所有人都笑起来。是输赢都构不成烦恼的年纪。

梦虬孙没什么兴趣,走过去说:“傻站着做什么?”

他没问史精忠为什么来这里,是否和他的目的相同。算起来他跟史精忠认识没多少年头,后来甚至连朋友的名义都贯彻不上,可过去几年了,见了面仍旧是省下客套的关系。

俏如来看见他,笑着解释:“想看一下比赛结果。”

 

电梯不大,一梯两户的格局。速度倒不慢,引擎声替沉默遮掩尴尬。梦虬孙看着史精忠按下门铃,过了十几秒,防盗门打开,砚寒清看看他,又看看俏如来,问:“你来干什么?” 

丝毫不带惊喜的语气没能打退屋外二人的堂鼓。梦虬孙几乎和旁边的史精忠同时开口。他先听见史精忠说:“哎呀,来都来了。”用一种梦虬孙从未听过的语气。

梦虬孙自己说的是:“你在烧什么?这么香?”

砚寒清嘴唇张合,欲言又止的瞬间被人趁虚而入。犹豫昭告败北,城主只好叹着气阖上防盗门。当初买房时花了不少钱定制这道门,如今轻易就被破解。想的是家门是道线,进了门,外界的一切便到此为止。现在外人入内,哪怕是客人也能够平添亲密。 

房子不大,两室两厅的格局。进了门,先是厨房,右边是兼作餐厅的大客厅。客厅旁边是全封阳台,落地窗大方地站在地上,让阳光穿透自己的身体。愿意在家里装落地窗的人都是大方的。

正如梦虬孙所说,中午时分,砚寒清确实在做饭。今天是周六,邻里都不用上班,楼盘再新也抵不过此时的百炊争鸣。油烟机在响,香味依旧往屋子里蹿。他给自己做饭吃是兴致,饭点被人不请自来是败兴。他转身看了眼自发脱鞋换鞋的两人,良好的修养又教他说不出扫地赶客的话。

梦虬孙赤着脚踩在地板上,史精忠原本拿了两双拖鞋出来,自己穿了一双,还有一双被忽视在了玄关。

梦虬孙先前没来过,扫视周围装潢却不见陌生。即便换了地方,砚寒清的屋子依旧是他的屋子。他逛了一圈客厅,又摸了摸摆在餐桌上的干花,站在门口扫一眼主卧与客卧,找不出异性的痕迹。梦虬孙不是在关心女人,而是大龄单身男青年的公寓,就这么几眼看完了。

砚寒清表面上任由他们四处打转,说是打转,其实梦虬孙和史精忠还维持着基本礼貌,没进到隐私过重的卧室里。可是内心仍旧抱怨满溢,说出口就成了数落:“你俩就这么上门,啥也没带?”

听起来是数落,也不是真的在意。朋友之间,送礼是情分,不讲情分也属正常。友情的情不靠这点人情支撑。只是砚寒清一口气闷在嘴巴里,脱出来就成了老妈子。梦虬孙开始都没明白,反应过来后问:“还有这规矩?”随后以一副你怎么变得这么三八了的眼神看着他。

史精忠原本坐在沙发上,听后万分过意不去地掏起口袋,表示自己过来得太匆忙,确实没做什么准备。只有这个聊表心意,随即递过来一包清风餐巾纸,还是拆过用了一张的。

砚寒清握着纸,心里那口气变得更膨胀了。

梦虬孙转过身去厨房。他将厨房留在探索的最后一步,就像小孩子会把最喜欢吃的东西留在最后品尝。砚寒清跟着进去,史精忠留在客厅里回手机信息。

厨房的油烟机还在轰隆作响。走进去那道在门口就能闻见的味道变得愈发呛人。梦虬孙揭开灶上的锅盖,里面码着整整齐齐的腌鱼。旁边起的油锅已经凉了,砚寒清重新动手打火,油锅才逐渐回温。他做的是熏鱼,是道江南菜。砚寒清老家不在江南,同样跟他一起长大的梦虬孙也不是,屋外的史精忠甚至比他俩还要更北方。

吴语称这道菜不是熏鱼,叫爆鱼,乍一听容易和海鲜弄混。有些事情隔着最贴切的语言也只会感到生份,偏要人被生鱼丢进滚油里爆开的油星子溅到,才能真正体会这个名字的生动。

虽有不速之客中途干扰,冷鱼最后依然还要下锅,油“呲——”得一声发出脆响。砚寒清分明见到有一滴油星蹦到梦虬孙的手臂上,本人屹立不动,好像只是一滴从天花板上滴下的水。砚寒清说不清什么感受,只好拿锅铲驱赶他,梦虬孙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墙上,仍旧看着锅,像是迫不及待想要吃到这道不符合他地域身份的菜。

梦虬孙不在老家长大,自然也不爱吃当地菜。他的童年说复杂也简单,靠着吃百家饭也长得茁壮,也许就是因为这份不健康,他的身体骨头才更加如饥似渴得在糠食里汲取能够汲取的养分。砚寒清曾经在他短了一截的裤腿下面,看见几道野狗留下的疮疤。

梦虬孙流浪到十岁出头才被接回去。刚开始的那段时间大家族仍旧聚在一起吃饭,吃着吃着,被接回来的少年贵人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吐了一地的食物残渣。他的脾胃受不了精细的伙食。那个时候砚寒清听到身旁的长辈说:野狗就是吃不了好东西。

梦虬孙喜欢吃砚寒清做的菜,说是喜欢,大概只是不挑。砚寒清不爱把菜张罗得精致,不精致不是指不好看。他认为家常菜不需要刻度作料,只需要自然发挥,单靠掌厨人那张自己尝舐锅铲的嘴。

砚寒清用筷子给鱼肉翻身。鱼在油锅中起伏,鱼皮表面的水分极速气化,变得干涩蜷曲,底下被包裹住的肉便可保留细嫩。炸熟的鱼肉捞出,浸入事先准备好的酱油料。料里面不光有酱油,还有糖。江南菜总免不了舌尖上的那口甜味。

梦虬孙吃过也喜欢这道菜。不光是它能随身携带,保存得久,还因为这份味。砚寒清今天原本没想做鱼,只是在菜市场转了两圈,还是在鱼摊面前停住脚。他将最后一份鱼肉装盘,将锅铲和锅放在水池里,转身的时候,手自发性地往身后拍。

啪一声,是掌心击打手背的声音。不算响,在轰隆作响的油烟机声里甚至传不到客厅。砚寒清的手停在半空,梦虬孙掀开碗盖的动作也停住了。

砚寒清收回手,看了看碗:“龙子,” 他停顿了一下,“熏鱼起码要腌半小时。“

半小时还是往少里说。梦虬孙把碗盖合上,抱怨了一句:“这么麻烦。”

谁都没提刚刚打手的那声响。砚寒清抬手把油烟机关上,脆响便跟着油烟一同被吸入又排出了。人养成习惯要重复十二次,遗忘习惯可能用了四年。这个“可能”不是指真的遗忘,是暂时被收拾进了大脑深处。在数年后一个重复的场景里,让人毫无防备地故技重施。

梦虬孙出去了,换做史精忠进来。

砚寒清没把搬家告诉过别人,史精忠不在这个别人范围里。原本是在的,但认识史精忠之后,砚寒清便不信巧合这个词。命运能够被制造,认识梦虬孙,砚寒清明白了这点。碰上史精忠之后,巧合亦如是。

对照史精忠的缺点是不讲礼貌(单方面对砚寒清),他的优点是还算尊重人。砚寒清不想把买房搬家这件事说出去,史精忠便替他保守这份秘密,一如保守其他的秘密。两个共享秘密的人,再陌生也会变得熟悉。适时的沉默提供了另一份亲密的开端与时机。

砚寒清相信史精忠真的没有把这件事说出去。梦虬孙是如何知道地址又精确找来的,砚寒清暂时还不想知道这份答案。他能明白的是,史精忠这次和梦虬孙一同登门确实出自一份巧合。史精忠没有解释,如同砚寒清也没出声问。他俩共享秘密的同时也共享着默契。

史精忠看了一眼砚寒清重新起的油锅,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你好好站在那里就是帮忙了。”砚寒清说。

砚寒清打算炒一份上海青。绿色的叶子被扒开,洗干净放在篮子里沥水。放少许油,下锅清炒,撒些许盐,等煸炒到略微塌软时盛出。没有放蒜,没有放香菇。这不是一道菜,而是另一份浇头。

史精忠安静到这盘菜炒完,仿佛看出来砚寒清接下来要做什么,替他从冰箱里拿出一个绿色的瓷缽,帮忙吊份汤底。砚寒清看见了,没有阻止。

史精忠偶尔会说小时候的事情,并没有讳莫如深,倒是也说不上推心置腹。他的童年像口井,允许日复一日地打捞上一桶水,只是永远不会见到最底下的泥。

他是吃小灶长大的。不是另起一锅的小灶。是前面那个房间里父亲和不认识的叔叔伯伯们吃席碰盏,后头的小房间里相应地端上几个精致的小盘。前头大人吃的什么,他面前就如出一致地摆着什么,只不过分量恰适于一名幼童。

史精忠喜欢吃砚寒清做的饭。他兴许也不是真的喜欢吃,哪怕他夸过不止一次色香味俱佳。这份夸奖并非违心,只是遮掩他真正喜欢的那份事物。那份人对着人,面朝着面,两个人从同一张盘子里夹菜的氛围。先前在砚寒清租住的屋子里,后来在这间还在按揭的房子中,用来弥补幼时缺失的那份烟火气。

史精忠说过不止一次想学做菜,砚寒清同意他尝试过几次,结果足以证明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物,没炸掉厨房纯属运气使然。在史精忠孜孜不倦的努力下,现今简单地打些下手总算不是问题。

砚寒清说不清楚自己喜欢吃什么。可能可以概括为他会做什么,他就喜欢吃什么。砚寒清不认为做饭是他的爱好。人只有在毫无明确动机的前提下主动去做这件事,才能称之为爱好。人活着总得吃饭,吃饭之前总要有人做饭。砚寒清愿意做这个做饭的人,从定义上讲,这份愿意不能和喜欢挂钩。

梦虬孙爱在灶台旁边偷吃是随性,史精忠执意帮厨就为了一同进餐是填补。两幅情景的前提条件都是需要有一个人来掌勺。能将两幅情景黏连起来的人,现在只剩下了砚寒清。

 

砚寒清端出来三碗面。浇头配了熏鱼,青菜是点缀,还有一瓶刚烧的白开水。拿这个待客,说什么也显寒酸。介于两个客人两手空空地上门,失去了抗议的底气。

“不想吃还有粥,就是榨菜只剩半包了。”砚寒清摆着筷子,用手指了指冰箱。

“喝点酒吧。”史精忠诚恳地提议。

“吃面配酒?”梦虬孙不可置信地问,“不如喝茶算了。”

砚寒清“哦”一声,这倒是有。他起身打算去拿,被史精忠按住,示意坐着,由自己来拿。梦虬孙看着史精忠起身,从客厅的置物柜里掏出一罐茶叶盒。往杯子里撒一些,再往里倒开水。动作不紧不慢,配上周身气度,给上个镜头就能保留这份诗情画意。茶叶是上好的茶叶,开水下去清香喷然而出。只是如果被任何茶艺师瞧见他这番操作,定要直呼暴殄天物。

梦虬孙原本想笑,如果这声笑真的发出来,便能驱散他和史精忠之间的僵持。他没有笑,因为他觉察出了史精忠对这个房子的熟稔。他用一幅全新的眼光横扫砚寒清的新房,又从开头回忆所有细节。这些他从前嗤之以鼻的技能,如今贯彻到得心应手。

他反应过来了,屋子里三个人,他是多余的那一个,也是因为这份多余,才造就了他今天上门的契机。

梦虬孙开口:“看到鬼,你俩。”他说着点点头,“怪不得把我叫过来,还写信,就说至不至于?”

砚寒清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句口癖,足足反应了好一会儿,直到史精忠把烫茶摆到面前,才对梦虬孙说:“什么信?”

梦虬孙也皱起眉头,这幅表情成了他脸上的常客,蹙起来时的褶皱彰显了他真正的年纪,是已不能轻易伪装成少年的时候。他说:“不是你给我寄了信?写着你新家地址还有见面日期?”结果就请我吃这一碗面。这句话他没说出口,说出来就成了调侃。那是只适用于真正的朋友聚会时的语气。

砚寒清否认:“不是我。”

史精忠将茶杯递给梦虬孙。他是三个人之中最先明白过来的,布今日这场局的是他那大病初愈的师叔,只是还不知道这份背后缘由。他没有明说,在场的其余两人也没有,相识多年的情谊在此时供认于这场缄默。

梦虬孙看着那杯烫茶。茶满七分,剩下的杯壁上挂满水珠。茶香味散出来,味道熟悉到刻在他骨子里,连记忆调动都用不上,名字就出现在嘴边。这是习惯,是条件反射,是应激性创伤。他抓住那个滚烫的杯子,明知是刚烧开的水,料定掌心会被灼伤,还是去碰了。

砚寒清忽然想到那份答案,他明白说出来又添伤痛,但他更明白必须要说。伤疤不经过破裂,皮肤便没法再生。他他用筷子夹了一块熏鱼给梦虬孙:“吃面吧,龙子,今天是你的生日。”

史精忠恍然。

梦虬孙哈得笑出来,看见砚寒清的憋屈他没笑,看见史精忠浪费式的泡茶也没笑。这个时候他笑了,他说:“看到鬼!”

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这句口癖。刚刚起了头,接下来便顺了口。梦虬孙想起自己仅有的几场生日席,有几次都是以他当场呕吐终结。若按过过的生日次数算年龄,他今年还没到史精忠岁数的零头。

他低头吃面,刚咽一口就咋舌:“看到鬼,怎么这么甜?”

史精忠也正用筷子搅拌面条,闻言抬头:“砚寒清说熏鱼做咸了,所以我就多加了半勺,是不是加多了?”

梦虬孙摆头,饮口烫茶:“算了,能吃。”

史精忠同他一道咽下这份妥协。他也低头吃面,说是太甜,其实也还算适中。吃一口鱼,再吃一口面,西餐式的吃法,两种味道中和在口腔,咸甜适度,堪称一碗好吃的熏鱼面。梦虬孙说太甜,是因为他留着鱼,光吃面。鱼能随身带走,面能填饱肚子。这是能让他安身立命的抉择,伴随他小半辈子,往后也将如影随形。

砚寒清在喝那杯烫茶,像是一个掌勺归来的家长,被油烟进满肚子,胃口暂时偃旗息鼓,全靠茶水吊出。

他说:“龙子,你今年也而立过半了吧。”

梦虬孙不把这句话当做挑衅,他在吃最后俩口面,往日风卷残云的架势被收归成无声饕餮:“你不比我大?”

砚寒清随之叹口气,面对梦虬孙,他总是说不出劝慰的话,也讲不出指责。砚寒清分明与他年龄相仿,光看周身外表,两人相处感觉像大人在劝说小孩。有的时候,大人在小孩面前,并非拥有权力,相反这份权力被颠倒了。因为小孩往往没有可以被指责的地方,也没有能够被劝慰的所在。小孩因为赤裸,便显得大人过于腌臜。

砚寒清看向史精忠,对方还剩下一小半面和一小半鱼,接受到他的视线,宽慰性地说:“我也快了。”这份快了,不是指不再遥远的不惑,而是指终于靠近了而立。

砚寒清向来对年龄没有焦虑感。社会制造的氛围被他自己割裂出去。只是他身边坐着的两个异类,倒显得他自己格外正常,格外地具有社会性的特征。

砚寒清不免感到悲伤起来。他的悲伤太过流于表面,导致饭桌上的气氛都为之一松。梦虬孙把最后一块鱼骨头吐到桌子上:“你在扮什么忧郁?不适合你这个年纪了,有点恶心。”

砚寒清叹口气:“龙子,锅里还有面,请你继续吃,嘴巴不要停。”

史精忠说:“这还是很年轻的年纪啊。”

砚寒清:“我们这里最没资格说这句话的就是你了。”

史精忠笑道:“我也很久没有过过生日了,连身份证都很少看,不是特意提起,我都想不起来自己今年几岁。”

梦虬孙说:“看看你弟不就都知道了?”

“我也很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史精忠仔细回忆,“脑子里都还是他们读高中时候的样子。”

说到高中,梦虬孙忽然安静了。他拿起茶壶给自己添了满满一杯热茶,水几乎要溢出来。他说:“北冥华跟我同一天生日。”说着又笑了一声,没什么表情地笑,却也不能形容成讥讽。

 

如果按过过的生日次数算年龄,梦虬孙口中的北冥华,一辈子也只能过上十六次生日。那场事故,更确切来说,应该定性为案件,饭桌旁的三个人都牵扯其中。北冥华的意外并没有造成三个人的争端,但是三个人的争端在这场绑架撕票案中,无法避免地起着推波助澜的作用。

当初北冥华北冥异双双被绑,被分开至两个地方关困。两个地方是绑匪口中的烟雾弹,由于北冥华的聒噪和北冥异的聪敏,两人自始至终都被关在一起。被成功救出的北冥异说,二哥是替我去死的。

砚寒清看着讲出这句话又停住的梦虬孙。往日被取笑的自然卷早已不复,现在妥帖地趴在头皮上,只有后脑仍旧有几根桀骜的发毛胡乱翘着。史精忠握着茶杯的手被蒸得发红,面前的汤碗干干净净。面容依旧年轻,聆听的时候嘴唇轻轻搭合,情绪被收掩地扎扎实实。

有的人的成长是被既定的,成人之前的时间都可以归为少年,他认为自己的成长如常人一样,是阅历积累,是潜移默化,实际上他的少年期限只是被提前预留出来,只等被宣告成人的那一刻。有的人的成长是一瞬间被人从土里揠出来,不给积累的时间,不给预留的空间,毫不留情地扼杀懵懂的权力。直到成人后,往日里的痕迹只有在饭桌上才有机会能絮絮流淌出来。

砚寒清明白了,他的老师无声地交付给他一个任务。他的任务是一场见证。借由一封信,两个客人,三碗熏鱼面,以及这场似友非友似敌非敌的闲话。

面吃完了。

史精忠拿碗去洗,砚寒清拿着抹布收拾桌面。梦虬孙与清洁两字素来搭不着边。他站在客厅的阳台,往下看,先前输掉比赛的中锋独自一个人站在篮球场上练三分。他的准头一般,十个里面能进六个。梦虬孙看他投进去十几个球,转身对砚寒清说,面吃完了,他要走了。

砚寒清难得犹豫:“龙子,老师他……”

梦虬孙止住他的话:“我知道,我等着他来找我。”

史精忠洗碗出来,梦虬孙已经下楼了。他们见面时没有说你好,分别时也没说再见。砚寒清看见他还戴着洗碗手套,把人推进厨房里。

“龙子说,下次不吃面也不想喝酒,喝茶倒是可以考虑。”

梦虬孙在篮球场上同那名十几岁的中锋一对一,打了十几分钟。抢了对方几个篮板,也被对方投中几个三分。最后梦虬孙站在线外,身体后移,往篮筐里扔出最后一个球。

橙色的球砸在篮筐上,发出沉重的一记响,随后被弹到不远处的草丛里。中锋笑着去捡球,梦虬孙想说那句到嘴边的三个字,最后又咽下来。他朝中锋示意性地挥手,转身往来时的地铁站走。裤子口袋里放着手机、钥匙、地铁卡,还有一张薄薄的信。

他没有说,是因为青天白日向来是见不到鬼的,只能去见想见又不想见的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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